范小梵对于磁带的整理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,这大大出乎宋河的意料。
为此,范小梵不得不这样解释道,快递员的诉说颠三倒四,完全是碎片状的,她只能先将每条句子逐一付诸笔端,然后再进行删减、拼凑,将之逻辑化呈现——
快递员并非江城人士,他声称自己出生在南方的Z地。
那是一座潮湿的县城,每当梅雨季节来临,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发馊、霉变,就连骨头缝儿里都充满着水汽。因此,快递员幼年的时候,常常幻想北方的干燥,并向自己的父母再三表达,有朝一日会选择去北方生活。
这样的愿望随着他长大成人而越发强烈,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才得以变相实现。那是“文革”的中后期,造反派为了逼迫他教师身份的父亲供出“反动”同党,残忍地对其进行了别出心载的“烤刑”,他们叫嚣要消灭父亲身体里每一滴反动血液,以此来谢罪于人民。他们不但要在身体上惩罚父亲,还不忘在心理上给父亲致命一击,让快递员来实施“烤刑”。
快递员不堪折磨,于是选择了逃亡。
快递员一路辗转,扒火车皮、睡矿井、捡垃圾桶里的食品残渣、喝野道上马蹄印里的脏水,他的目标是北方——“也许艳阳高照的北方能让我活下来。”但事实上,北方的斗争更加如火如荼,干燥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快感,反而让他嗅到了一股比潮湿更可怕的血腥。快递员突然感到了害怕,在长达一年多的逃亡过程中,他从未如此害怕过。害怕过渡为恐惧,是在此后不断重复的一个噩梦中完成的,他梦见自己的血液咬开了手腕,以喷射的方式宣告与自己的身体划清界限。于是,快递员开始了频繁的痛哭流涕,他知道这是父亲对他逃离南方的惩罚——尽管多年以后,他一再对自己当年的想法露出了可笑的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