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能够每天吃上白面馍,彻底与饥饿告别,还是在1981年我考上大学之后。我上的是师范院校,每月伙食费与助学金可以得到29.5元,足够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学生吃得十分满足,因而同学们相互开玩笑说,自己上的是“吃饭院校”。我上大学后的第二年,国家在农村推行了包产到户,很快解决了吃饭这个始终困扰国人的老大难问题,从此让饥饿也成为永远定格在记忆中的一段历史。
饥饿如一块无法抹去的胎记,深深地烙在我的生命里。饥饿又如一所大学校,它教会我在饱食终日时无法学到的东西。如今,每当面对一桌丰富的饭菜,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味起,饥饿如何把一个人变成一只胃的岁月,不由得怀念起粮食。大如蚕豆、小如芝麻的粮食,这小小的生命的要素,是那样牵动着社会的每一根神经,谁能绕过它而去奢谈诸如理想、追求和人生的终极意义?怀念粮食,也就是怀念那些宝石般闪亮的品质。每天都不可缺少的粮食,当它从庄稼的母体上滚落下来,变为我们碗中的东西,谁能完全领略它无私的情怀与奉献的精神?又有谁能领悟它所经受的苦难和应该享有的光荣呢?从饥饿的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人们,谁能忘记粮食的情谊?在它面前,有谁不觉得自己显得渺小和浅薄呢!在那些鄙视泥土和农人的眼里,粮食也许同泥土一样卑贱;然而在为它付出过终生血汗的农人及其子弟的心目中,粮食就是他们坚定不移的信仰。在同粮食进行了无声的交流和相互凝视之后,谁不感到自己也变成一颗粮食,成为一粒渴望亲吻土地的种子呢?攥紧一粒粮食,犹如握住自己一生的愿望和幸福。我热爱粮食,如同婴儿热爱母亲的怀抱,每一粒饱满的种子,只要播进土地,总能发芽并长成一株优美的庄稼。我根植生我养我的大地,又能长成什么呢?